09 所谓的“亲人”
该说是运气好还是我的执着感动了上天呢？一天半的时间，我在一家地处偏僻位置的咖啡馆里找到了黑子。
她看到我的时候就像见了鬼一样。
虽然她企图逃跑，但在我一路追赶之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。
我和她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。
“怎么找到我的……”
“你做的摩卡，喝一次就不会忘记呢！”
‘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咖啡馆里待着？”
“除此以外我想不出你还会干什么呢，我的直觉一直比较准。”
黑子沮丧地叹了口气。我也不多做寒暄，直奔主题。
“丁奶奶想要见你。”
“……奶奶没事吗……”
“这个啊，你去见她就知道了啊？”
“我不能去。我会招来灾难的。”
“……你觉得丁奶奶她会不知道这件事吗？她不在乎这个，她只是想见你啊！”
“你不懂！你根本就不懂！！你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地说些什么大话啊！！她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啊！！”
黑猫忽然站起身来激动地冲我喊道，我皱着眉看着她，她咬着银牙，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。
“我，我不想再伤害奶奶了啊……”
“可这次的事不是你的责任！我们都努力在阻止灾难发生不是吗！？”
“所以我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！！你知道什么呢！？你知道奶奶她只有半叶肺吗！那就是我害的啊！！”
“诶！？”
我大吃一惊，倒并不是因为半叶肺的事，而是对黑猫的自责感到吃惊——
“我告诉过你的吧！当初奶奶的妹妹要撵我走，奶奶并没有那么做，她和那女人大吵了一架。可你知道为什么奶奶的妹妹会发现我吗？因为那时候的我已经能够化形了，并以那个姿态和奶奶在一起生活。
那时的我还是个小孩子，对家里突然出现的小孩谁又不会怀疑呢！于是那女人逼问出了我的事情。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，于是我就老实说了，我说我看到奶奶会得一种奇怪的病，会让人呼吸困难的病。奶奶的妹妹知道那是我即将招来的灾厄所以才会要奶奶赶我走！可奶奶没有这么做，她不信，说她的妹妹是封建迷信！于是她们才会为了这件事大吵了一架。
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是怎么回事，所以奶奶就算知道了灾难也装作无所谓，告诉我那只是我的眼睛中有妖精，看以看到未来。于是我也没有在意。可是后来，奶奶忽然开始感到痛苦，后来她就不知怎的患上了肺结核，切除了半叶肺之后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！！
从那以后，我才被戴上了眼罩，奶奶才告诉了我真相……
是我害了奶奶，如果没有我的话奶奶就不会痛苦了啊，都是我的错，是我招来了灾难，把奶奶家关系弄糟的是我，让奶奶失去半叶肺的是我！我，我，我……”
黑猫蹲下身，捂住脸大哭起来。我这才明白了她说“再”是怎么一回事了。
（果然越来越奇怪了啊，为什么奶奶要隐瞒她真实的能力呢？）
“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啊……”
“你，你说什么！？”
“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怎么回事吗？我现在告诉你吧，丁奶奶她骗了你，你的力量不是预见灾难，不是招致灾难，而是消除灾难！”
于是我把和丁奶奶的对话又全部转述给了黑猫听。黑猫先是惊讶，然后困惑，最后完全拒绝了思考，她抱住头，尖叫道，
“够了，够了！！你骗我的！！奶奶从来不会说谎的！！”
“所以，这才是事实，你自己才最应该清楚不是吗？”
“你骗我，你骗我！！奶奶才不会做那种事呢！！一定是你编出来的谎话！！我不会相信你的！”
我有点生气了，丁奶奶现在生命垂危，这家伙却在这里搞不清楚状况。我都解释得那么清楚了还要我怎么办啊！？看来得来硬的了。
我伸手抓住她。
“总之和我走一趟吧，奶奶真的想见你，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，等见了奶奶的面之后，亲自问她吧。”
“不要……”
“我说你啊！”
“放开我，求你了……”
黑猫忽然扬起脸看着我，那眼神很无助，她不是在抵抗，而是在哀求——
“求求你……我不想，我真的不想，再伤害谁了啊！碰到我的人，迟早都会遭到灾难的啊……”
黑猫任由自己被我抓住，根本无心抵抗。她在哭泣，因为她说的是真心话，因为真的不想伤害谁，所以才害怕有谁因为自己而受伤。
逃到这么远的地方来，也是怕再有谁因为自己而遭受灾祸吧？
真的是个好女孩。
所以，我才更要把她带回去。
无关乎人或妖或术，若你珍惜，再无顾忌。
我伸出手，将黑猫的眼罩取了下来。
“你！你干什么！？快还给我！！”
“你现在，就算解除封印了吧？你是不是觉得，碰到你的人，都会遇到灾难？”
我紧紧抓住黑猫的手，黑猫眼中露出惊恐，颤声道，
“你，你想要干什么……”
我将黑猫一把拉到怀中，用最大的力气把她紧紧搂住，绝对不会放她逃脱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黑猫怔怔地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。许久之后，我松开她，张开双臂原地旋转了一圈，耸耸肩道，
“你看，我毫发无损呢~”
你能拿我怎么样？说啊，你看到什么了？我现在发生什么事情了？不是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吗？哎呀，糟糕了！你的力量失效了啊？怎么办啊？
我连珠炮似地发起攻势，黑猫看着我，呆在了原地。在她开口之前我伸手制止了她。
“不用多说了，如果你真的会给我带来灾难，那我告诉你，我一定还会像这次一样，从废墟里爬出来，再来十次二十次一百次我都会爬出来给你看！”
“所以，跟我回去吧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。”
好不好？我摸了摸黑猫的头，黑猫握住拳头，用了很大力气在忍耐一般，最后，还是点了点头，扬起脸，泪中带笑地冲我说，
“你，真的是个大笨蛋啊！”
“对于想哭还忍着不哭的笨蛋，彼此彼此吧~”
我轻轻靠在她身边，小声说着，
“你太小了啊，我什么都看不到呢，根本不知道你在哭啊……”
“我才没有哭……”
“是的，只是我的胸前沾上了一点温水……”
……
我带黑子来到病房前时，黑子恢复了正常，眼罩也重新带好了，但却还是有一些胆怯。我拍拍她的头，香草也扶着她的双肩让她放轻松。黑猫做了一个深呼吸，冲我点点头，于是我敲敲门，顺带也就推开了。
“奶奶，我把黑子带来了。”
见到奶奶的那瞬间，我心下一沉——奶奶瘦得皮包骨头，头上缠着纱布，鼻中也插着导管，手上还吊着好几种点滴。她的眼神变得非常暗淡，几乎都找不到当初那闪烁的光芒了。
（看来时间真的不多了……）
她偏转了下头，声音细若游丝。
“黑子，是你吗？”
“奶奶！奶奶你怎么了！？”
黑子奔向床头，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，她紧张地看着我，像是希望我告诉她这都不是真的，我只是摇了摇头——
“抱歉，我之前没敢告诉你，丁奶奶已经不行了。所以我才一定要把你带回来。”
“怎，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“丁奶奶希望再见你一面，所以，你有什么想说的，抓紧时间吧……”
“奶，奶奶……不会的，不会的！怎么还是变成这种结局了啊！？我不想这样的啊！？”
黑子把头埋在了奶奶的被子上，奶奶却抬起手，温柔地摸着黑子的头。
“傻孩子。”
“奶，奶奶！？”
“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，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，这件事你一点错也没有。”
“可是，可是！”
“对不起啊，黑子。我确实骗了你，你的能力，确实是消除灾难呢……”
“！？”
“你很不解吗？不要急，安静听我说吧——”
我还是十年前捡到你的吧？那时候我听到门口有孩子们在瞎吵吵，就出去看个究竟，结果就发现你了。
你那时候好小，那么大一点，转眼间就变成大姑娘了。时间真快啊……
我把你带回家去照顾，其实也真的是可怜你——自己无法决定自己的力量，还要被误会，受欺负，你到底又有什么错呢？
本来我打算等把你治好后就放你走的，可是就在有一天，你突然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……那时候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——你一见到我，马上甜甜地喊了声“奶奶！”。
我那时候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，丈夫早在当年劫难中去世，我也因为家世的原因再没嫁人，亲人相继离世，唯一的妹妹讨厌家里一直流传下来的阴阳学，离开了这个家跟了外边的男人跑了。
妹妹离开家不久后，爸爸妈妈也相继去世了，去世前他们把房子留给了我，我一个人在这大房子里寂寞地生活着。
直到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。突然叫我“奶奶！”的那一刻起，我的人生才终于不再那么孤单了。
也就是那时候我就决定把你留在我身边，当做自己的孙女养大，不让任何人欺负你。
托我学过的阴阳学的福，我稳固了你的化形，从此你以人的状态慢慢长大，看着你成长、和你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，是我最快乐的时光。
后来我的妹妹发现了你的异常，她和我说了这事，我那时并不知道黑猫究竟是怎样的存在，但我很讨厌那女人，她每次来都想要从我这里夺走些什么，钱啊，家里的收藏啊，房子啊……甚至还想要把你赶走——你对我来说太珍贵了，只有这事我绝对不能忍——于是我把她臭骂一通给轰了出去。
她当时把你的事告诉我，我并没有怎么在意。但老实说，因为不了解，所以才害怕，我试着避开可能患病的活动，尽量注意饮食起居的健康，可最后却忽略了PM2.5对我造成的伤害……
事后我很恐惧，以为你真的有招致灾难的力量，所以才专门制作了那个眼罩，封印了你的力量。可后来我偶然从家中某本古籍上了解了黑猫的真正能力。我才知道其实那是我自己的缘故才变成这样的结果。
我本来打算和你解释清楚的，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，我犹豫了起来，如果你真的了解了自己的力量后，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？
黑猫会主动去消灭邪物，我怕你领悟了自己的能力后，会离开我，去帮别人消除灾难。等到人们明白你的力量之后，他们一定会把你视为珍兽，把你带走。
我一个孤苦老人家的，上无老下无小，没有朋友，亲人也不能互相理解。我只有你这么一个“孙女”啊……
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事实，我希望你能活在我善意的谎言中，能够忘掉那力量，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，快快乐乐地活下去。
因为你是我的孙女，我想守护你，不想让别人伤害你啊。
不过看来，我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而遭受报应了呢……
“对不起啊，黑子！这些年瞒了你这么久，你可不可以，原谅奶奶？”
丁奶奶说话已开始变得吃力，她似乎正在榨干自己最后的力量。
黑子已经是泪流满面，她用力地点着头，
“我从来没有怪过奶奶啊！！我只想呆在奶奶身边，呆在大家的店里，哪里都不想去啊！！奶奶你不要死啊！！”
丁奶奶露出了宽慰的微笑，眼角划过一滴泪水。
“是嘛，是这样啊……真是太好了啊……”
“我，突然，不那么希望就这么死了啊……”
……丁奶奶闭上眼睛，这么说道，顿了一下，她忽然又看向我，说道，
“小伙子，我在店里摆了那么久的腔调，突然改过来你还适应吗？”
“适应啊，很亲切啊~”
“呵呵，说到底，我也只是个老婆子，也活在这个时代啊。”
“也是很疼爱自己的孙女的奶奶。”
“呵呵，我快死了，你能不能听我这快死的老婆子最后一个愿望呢？”
“您说。”
“我想请你好好照顾我的孙女。”
丁奶奶抹去黑猫眼角的泪水，说道。
“我现在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孩子了啊。她太善良，太单纯，世界太险恶，有的‘人’还比不上她。我不希望自己死后她受委屈呢。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一下我的孙女吗？”
拜托你了……丁奶奶这么说道，话语似乎很苍白无力，但这是她所能做的一切了。
我点点头，答应了。
“我会好好照顾她的。”
“呵呵，太好了，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个小伙子了呢……最后我还有一点要交代你的事情，我估计是来不及查清楚稳定化形的事情了，但还有别的人知道阴阳学的事情，她也住在这座城市内。你要找到她，她一定可以帮你的忙。”
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“你有十年的时间，还很长；但这件事你一定要上心，如果你不希望让你和那小姑娘都受到伤害的话。”
“嗯，这是当然的！”
“好啊好啊，这样的话我终于可以放心啦……我累了，想要睡了……”
我拉拉香草，香草心领神会，和我默默离开了房间。
“我在这里陪你，奶奶！”
“好啊，孙女~”
这是我在关上房门之前，最后听到的对话。
第二天早上，丁奶奶在睡梦中，安然地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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